21世紀不適症,惘聞樂隊的「歲月鴻溝」
作者:賀珂斌 編輯:於墨林 4月15日,惘聞發佈了他們的第9張正式專輯,取名《歲月鴻溝》。5月20日,他們以新專輯之名開啟了組隊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全國巡演,一共40場,上半年的20場正在進行,下半年的20場正在籌備當中。 這次巡演的行程排得非常密集,從5月20日開始到6月12日結束,只有4天時間可以休息,長沙是他們巡演的第十一站,第二天一大早,他們便要趕往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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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Hasong
歲月鴻溝丨表達
昏暗的場地中間擺着一張桌子,調音師鄧成龍正在桌前低頭看着眼前的模擬頻譜儀,一邊沉心聆聽舞台上傳來的陣陣鼓聲。我跟經紀人孫怡坐在一起,她點了一支煙,指着舞台說:「那是鼓手周連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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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泡椒啊_舞台上,周連江仰着頭、閉着眼,微弱的燈光照在他的眼鏡鏡片上,反射出幾道稜角模樣的光。「他的鼓打得真穩」。孫怡笑了笑:「老傢伙了」。18年前,周連江給樂隊起了一個名字,叫「惘聞」,接着,樂隊的幾個小伙兒一頭鑽進排練室。5年後,他們發行首張正式專輯《二十八天失眠日記》,專輯中有一首歌叫做《垂死的歲末》,在歌里,他們問:「我的搖滾樂還有意義嗎?我的理想還有意義嗎?我的所有還有意義嗎?」從那時起,幾個只是想組樂隊玩玩的小夥子,開始思考如何用音樂來表達自我。多年前的惘聞,直白的歌詞透露的是不解和彷徨,現在的惘聞,相比於答案,更在意的是過程。後來,在餐桌上,惘聞主唱謝玉崗說道:「我還是沒看明白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樣,很多事情沒想明白,你以為成佛就是看透了,但實際上這個世界遠遠比你想的要複雜,最終你留下的不過是你思考的過程。在這個過程里,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去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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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泡椒啊_藝術,是表達方式的一種,表達,是藝術的本質。作為藝術家,惘聞已經18歲,但作為表達者,他們遠遠不止18年。而至於當年他們所追問的「意義」,我只記得鼓手周連江在餐桌的另一邊說:「我的妻子已經懷孕8個月了。」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着微笑。
紅牆黑牆丨選擇在等待調音的過程中我遞了一支煙,「別客氣」吉他手耿鑫一邊接過煙一邊說,下巴上的山羊鬍使他看起來很老道。「你們這次巡演的規模比以往都大,有達到你們的預期嗎?」「還不錯,我覺得挺好的,觀眾的反應也都很好」。 他一邊撣着煙灰,一邊拿着手機處理事情。他們很忙。每當輪到自己試音,樂隊成員們就各自上台,試完音之後又下台繼續處理剛剛放下的事情。經過了之前連續十天的演出,他們都略顯疲態,經紀人孫怡在我旁邊不斷的跟人發著語音,她告訴我:「我其實很想輕鬆的看一場惘聞的演出,但很少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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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泡椒啊_很多人想象中的巡演是一邊賺錢一邊旅遊,但實際上大部分的巡演都是緊張和疲倦的,有時候連吃飯都急急忙忙。不過,一支成熟的樂隊,無論如何緊張,所有的一切也都依然按部就班。在時間不充裕的情況下,惘聞仍然保持了演出前安靜一小時的習慣,這一個小時里只有他們樂隊幾人圍在一起抽煙、聊天、整理思緒,除此之外,沒有人會打擾他們。調音師鄧成龍在台下打着手勢,台上的人則按照他的要求給出他需要的音色,彼此間不斷地進行着交流。「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演出方式,小龍(鄧成龍)在外面的話我們就不擔心外場,剩下的人只要按自己的習慣調好自己的監聽音箱就可以了,只要每個人都讓自己舒服起來,演出才會自然。同時,一個有經驗的樂手需要判斷硬件好的情況要怎麼樣,硬件不好的情況要怎麼樣,因為最終由他來完成這場演出。」「轟」的一聲,吉他手耿鑫高高舉起右手,用力刷下第一個和弦,場地內的所有人一齊看向舞台,《紅牆黑牆》的失真Riff重擊我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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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Hasong按照我的理解,「紅牆」的「紅色」意指「燥熱」,這股「燥熱」來源於這個時代的信息爆炸,這讓人多少有些措手不及。而「黑牆」中的「黑色」意指這個時代的人們在措手不及且無法承受之時對於「墮落」的欲求,於是,在這個無比嘈雜的時代,「紅色」和「黑色」相互交織,成為人們難以逾越的一道高牆。「惘聞」的現場不聽太可惜,他們集體調音的時候,我跟孫怡兩人在台下,轟隆隆的樂器聲讓人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這個時代如此繁盛,以至於時常空有一身力氣,卻不知往哪兒使,孫怡說:「這個時代的選擇太多,我們到底應該選擇什麼?」有了疑問,才有思考,但思考卻不一定有答案。我抬頭看向舞台,惘聞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樂器,神情里滿是專註和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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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泡椒啊_
黃泉水丨空間晚上9點整,演出正式開始,整個舞台被染成藍色的乾冰充斥着,「惘聞」所有成員各就各位,主唱謝玉崗把吉他掛得很低,低頭的時候長發蓋住了臉,他拿起提琴弓,開始製造出鬼魅般的音色。「大家最開始創作的時候覺得這個想法非常有意思,因為它很壓抑,很黑暗。直到後來我們建立了歌曲的結構,明確了主題,這就有了《黃泉水》。」大多數人很容易把「黃泉」和「輪迴」聯繫在一起,但當我問起《黃泉水》背後的含義時,主唱謝玉崗跟我說:「實際上它還有更多意義在裡面,它不僅僅是生死,還有人性,如果你理解得東方一點,那就是輪迴,但我覺得它沒有輪迴,它一直朝着黑暗走去」。哲學、空間、宇宙,這都是「惘聞」音樂中的元素,也是后搖滾音樂常常討論的話題。這些話題非常宏大,但卻不免讓人感覺到「飄渺」,有人會問:「它有實在的東西嗎,它難道靠着飄渺的聲音就能征服聽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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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Hasong近幾年,中國的獨立音樂明顯處於蓬勃發展的趨勢,隨着音樂節舞台的增多,許多國外的音樂人和樂隊也都相繼進入中國。「后搖滾」便是踩着這股潮流而來,MONO、God is An Astranaut、Tortoise,這都是國外尤為著名的后搖滾樂隊。借樂評人秦何人的說法:「后搖並不是一個音樂流派,並不是鋪—爆—平的三段式器樂編排結構,它只是一種關乎音牆、層次、配器的一種新的音樂美學」。后搖滾音樂通常沒有歌詞,沒有太過明顯的主旋律,它僅僅是建立在和聲基礎上的一種極簡音樂,也正因為如此,后搖所帶來的「空間感」更為強烈,站在空間的這邊,它是飄渺虛無的,站在空間的那邊,它則表達了我們身邊的一切,至於后搖如何征服聽眾,這就看聽眾站在哪一邊,主唱謝玉崗告訴我:「正因為沒有歌詞,所以大家想象的空間就會很大,雖然他們會根據歌名去反射主題,但如果聽得比較深入的話就會有更多的東西,這可能比我們創作時候想到的還要多,這是正常的,這也是后搖音樂的魅力。」有樂迷曾經這樣評價惘聞:「在他們的音樂里,我聽到了氣節。在這個弱肉強食、爾虞我詐的時代,做一個有氣節的人或一支有氣節的樂隊,不是那麼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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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泡椒啊_今天的惘聞無疑已經成為中國后搖滾的標杆,在樂隊組建到今天的18年裡,他們已經發行了9張錄音室專輯以及2張黑膠唱片。最開始,他們只有5個人,現在發展到了7個人,其中除了兩把吉他一把貝斯一套鼓之外,還有鋼琴、小提琴、號、大提琴。長沙這一站因為場地的限制,大提琴手沒有參與演出,不過這並不妨礙「惘聞」的音樂表達,我在看他們演出的時候,身旁的一個女孩自言自語:「如果他們不走,我可以聽一晚上。」
海洋之心丨沉澱惘聞這張《歲月鴻溝》我幾乎是逼着自己聽進去的,在前幾遍聽的時候基本沒有感覺,尤其是這張專輯裡使用了很多不和諧的音程,導致在聽覺上並不那麼悅耳,但聽完之後卻隱約覺得它並不僅僅是悅耳與否那麼簡單。我把種種疑問帶到了採訪現場:「不悅耳是你們有意為之,還是你們創作的時候就是模稜兩可?」「如果一直是模稜兩可的狀態,那麼這個作品肯定沒法完成,每首歌當然有它獨立的故事,雖然可能每個聽眾在聽的時候都有不同的感受,和不同的理解,但這正是藝術作品需要的,每一個藝術作品產生之後都需要溝通和交流,這個交流一定是交互式的,正因為有這樣的交流,藝術作品才會得到一個升華。每一個創作者想的東西遠遠沒有聆聽者那麼豐富,我覺得這就是藝術有趣的地方,這也是它的價值所在」「那麼你們最初在創作整張專輯的時候是以什麼故事作為主題的?」「這些歌我們在出專輯的前幾年就已經寫好了,但那時候的概念還很模糊,我們實際上是在創作完成之後回頭去聽這些作品才有了今天這些主題,我們回想我們創作每首歌時的狀態和感覺,逐漸的回憶,漸漸地就發現這些作品傾向於某個主題,這裡面也夾雜了我們創作完之後這兩年經歷所帶來的感悟」。「什麼樣的感悟?」「歲月鴻溝嘛」。對於那些二十歲出頭的人來說,「歲月」二字還很遙遠,但對於「惘聞」來說,「歲月」留下的印記卻非常明顯,這個印記指的不是年齡,是內心的沉澱,而「沉澱」卻往往和經歷有關。2006年,「惘聞」首次亮相迷笛音樂節,一舉向當時的中國聽眾展示了后搖的魅力。2008年,「惘聞」受邀參加丹麥Spot音樂節和英國倫敦London Calling音樂季,同時在歐洲進行了為期20天的巡演。2009年,「惘聞」受邀赴台演出,不僅征服台灣樂迷,還專門在台灣廠牌Put Sounds旗下推出了他們第三張唱片《7 Objects in another infinite space》的台灣版。同年,他們的歌曲《Break the car》被Nike公司選為廣告主題曲,將獨立音樂帶進了主流品牌。2012年,「惘聞」跟瑞典著名的后搖樂隊「Pg.Lost」聯合錄製唱片《Split with Pg.Lost》,同年,他們作為巡演嘉賓跟隨日本后搖大團Mono去往歐洲進行巡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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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徐雲龍嗯這些年來,「惘聞」去了很多地方,聽聞了許多人情世故,也獲得了許多榮譽。主唱謝玉崗曾經說過:「搖滾樂的力量被不斷變化的社會削減,曾立志做職業音樂人的理想也早已改變,我們一邊工作一邊做音樂,不用太把搖滾樂當作一回事」。生命的光芒再璀璨,人心也還是要落地,每次巡演完,他們都會回到大連繼續自己平淡的生活,當然,他們的生活也都和音樂相關。主唱謝玉崗跟他的妻子開了一家名為「回聲」的圖書館,鼓手周連江和鍵盤手張岩峰都各自在做音樂培訓基地,貝斯手徐增錚是琴行的銷售主管,吉他手耿鑫則在做Livehouse。對於中國的音樂人來說,這樣的生活方式似乎再好不過了,在閑暇時間裡,他們也時常會思考,面對大連的海,他們說:「大連的海總是那麼開闊,它讓你忘掉自己的存在,在海洋的心中,萬物皆空」。我記得號手黃凱站在舞台的最前端,低頭把自己埋在藍色的乾冰里,突然他昂首挺胸,舉起大號,彷彿海洋的迷霧裡發出一陣巨獸的轟鳴,他吹響號角,召喚着海底的光。
21世紀不適症丨延伸「惘聞」以往的專輯封面都很有意思,2008年他們發行《IV》,簡單的彩鉛用明朗的色彩描繪出城市的某個角落,讓人輕鬆愉悅的回憶起中學或是童年,2014年他們發行《八匹馬》,封面以灰綠色為背景,襯托出八條白色的馬尾,簡潔明了,不失趣味。而這一次的《歲月鴻溝》則有4種不同的封面,每種都發了1000張。四種封面分別是不同人群的集體照,每種人群都穿着一樣顏色的服裝。穿黃色校服的是小學生,穿藍色校服的是中學生,穿黑色學士服的是大學生,穿白色襯衣的則是七八十年代的成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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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一的制服、統一的校服,甚至是統一的時尚,就像舊時代的那些媽媽們扎着統一的辮子,穿着統一的涼襯衣,這都是特定環境下產生的現象,藝術就是把這個現象進行聚焦和誇張化的表達。」主唱謝玉崗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看向別處,一邊回憶。實際上,這4種封面都來自設計師李維伊的《家庭相冊》系列作品,她通過數字化的設計方式將這些集體照進行拆分、粘合、拼接。在聊起這些作品的時候,主唱謝玉崗非常有興緻:「李維伊有一個很厲害的地方,就是她特別願意去鑽社會現象背後的東西,她不斷挖掘,不斷尋找出這個現象本質上的構成方式,然後從她當代的設計理念和技巧出發,把一個抽象的東西通過具象化的方式進行呈現。細看這些作品,它能告訴你很多現象背後的原理,這跟我們在音樂上的理念相互契合,也讓我們的音樂和她的作品互相形成一個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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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泡椒啊_通常來說,「集體照」來源於社會主義思想,而當時代開始變遷,人們卻轉而追求「個性」,我們與上一輩之間的代溝,時代與時代之間的鴻溝,就誕生於這個過程。「如果我們從自己所處的環境中跳出來,站在客觀的角度從時間的維度去看待每一個時代,看待每一個時代里每個人之間的關係,我們就會感慨歲月變遷所帶來的不同現象。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是會受到很多刺激,但是作為藝術家,不能太過直白的去表達這些刺激所帶來的感受,那樣會太膚淺、太局限,這個時候,你需要安排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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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泡椒啊_回頭看看那4張由人群構成的封面,小學、中學、大學、進入社會,每一張都寫有過去、現在、未來,概括了所有人的一生,七情六慾、酸甜苦辣、生老病死,全在裡面。面對21世紀,主唱謝玉崗曾經說:「沒有哪個時代是好的,也沒有哪個時代是壞的,我只是一直在想我自己處在一個什麼樣子的時代」。 當《21世紀不適症》的前奏響起,我身旁的人跟他的朋友說:「這首歌特別好聽」。吉他手耿鑫的鉤弦特別有力量,他的身後站着側對觀眾的貝斯手徐增錚,而他之前總是背對着觀眾演出,當問到原因的時候,我得到了一個輕鬆愉悅的回答:以前比較害羞,現在有女朋友啦,所以突破了一半。似乎「害羞」的人私底下都很有趣,我記得他在調音的中途站在舞台的角落彈起了《葫蘆娃》,他彈了很多遍,臉上還在笑,那樣子非常可愛。
少年宮/歸零丨共存《少年宮》是專輯當中最為特別的一首,因為它裡面有些電子樂的成分。主唱謝玉崗曾經說:「少年宮總讓我聯想出一個兩面獸的形象,一面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兒童笑臉,一面是衰老瀕死的面孔。」如果說這首歌中電子樂般的鼓點代表了新世紀的兒童,那麼這背後周岩峰所彈奏的鋼琴則代表那張即將衰老的臉,但無論年輕或衰老,他們共同存在,彼此反駁卻又尊重,彼此排斥卻又交融,接受着這個時代相同的信息,卻產生不同的觀念。可惜的是這首歌在「惘聞」巡演當中演得非常少,長沙站的觀眾也沒能在現場感受歌曲中角斗與融合的共存。另一首在當晚演出中捨去的歌是《歸零》,這首歌在表演上有些麻煩,因為當初這首歌是由10個人站在一個廠房的各個角落通過隨機演唱所組合出的和聲效果錄製而成,所以無法在現場還原。這首歌雖然很短,但聽上去頗有「參禪」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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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Bin儘管捨去了一些曲目,但惘聞這一次的巡演做得依然非常成功,經紀人孫怡說:「在武漢Vox那場,觀眾排隊都排到大街上去了,最後我沒辦法只能限票。」在巡演之前,「惘聞」的燈光師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考察場地,精心為這次巡演設計了燈光效果,同時還有來自上海的攝影師特地跟隨「惘聞」進行紀錄片的拍攝。自從他們巡演的消息放出來之後,圈子裡的人就瘋狂的在微博、朋友圈裡轉發,當他們來長沙的時候,我親身體會到了他們的人氣,場地內的所有角落都擠滿了人群,鼓掌的時候連手都拿不上來。演出結束之後,現場的燈光全部亮起,在藍色乾冰當中低頭演奏了一個小時之後,「惘聞」終於露臉了,主唱謝玉崗拿起話筒說:「因為有你們,獨立音樂才能繼續存在。」台下的姑娘一臉着迷地說:「好帥啊!」但我倒覺得,也是因為有了惘聞這樣的樂隊,獨立音樂才有魅力。主流與獨立,就像《少年宮》中的年輕與衰老,共同存在、此消彼長。當天的簽售環節,他們帶來的專輯和周邊產品幾乎全部售空,原本我也打算買一張,但經紀人孫怡搖了搖頭說「送你」。我接過專輯,封面上的小孩子們穿着黃色的校服,有的抿緊嘴唇,有的在微笑。將來,他們也和所有人一樣,終究要穿過歲月的鴻溝,至於這鴻溝里都有些什麼,惘聞已經說過了。轉載須徵得本頭條號作者同意,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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